过去五天时间，库克都在中国。他不断传递着信心，表达着友好，日程很充实，笑容很阳光。然而，在库克欢乐中国行的同时，苹果却遭受到来自美国联邦政府的沉重一击：反垄断诉讼终于来了，还想动苹果的命根子——iOS平台。

　　爱中国爱中国人

　　公开记录显示，这是库克过去一年时间第三次来到中国，也是今年首次来华。或许也是他在中国逗留时间最久的一次。这是一次异常高效的中国之行，或许也是他过去五年最具收获的访华之旅。

　　他在上海会见了演员郑恺和导演吕未，出席了静安寺广场苹果店的开业活动，作为外企代表参加了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先后与中国商务部长以及政府总理进行了座谈。

　　过去几天时间，库克不断参加公开活动，接受各种采访，不断传递出对中国的信心，表达对中国的热爱，传递苹果对中国的重视。他的笑容职业又灿烂，讲话友善又诚恳。

　　“中国永远充满活力......对苹果供应链来说，没有比中国更为重要的地方......苹果会继续在中国长期发展，持续加大在中国供应链、研发与销售的投资......我爱中国，也爱中国人”。

　　AI无疑是今年所有智能手机的核心卖点。在库克访华的同时，市场传出了苹果正在与百度洽谈合作，将百度AI大模型引入iPhone国行版的消息。苹果的全球AI合作伙伴是谷歌的Gemini，但这无法在中国落地。这也是三星的AI落地策略：全球携手谷歌，中国牵手百度。

　　的确，库克此次访华的意义至关重要。如何提振下滑的中国市场营收，已经成为苹果目前的一大挑战。打造友好亲善的品牌形象，建立良好的政商关系，稳固供应商体系，都是库克此次中国之行的重要收获。

　　库克曾经对中国市场有着极高的预期，甚至预计有朝一日会成为苹果最大的市场，但多年时间过去了，现在中国依然是苹果第三大市场，不仅只有欧洲市场体量的三分之二，甚至只有北美市场规模的四成。

　　去年第四季度，苹果营收利润双双增长，结束了连续多个季度业绩下滑的颓势，但大中华区营收却同比下滑13%，成为当季唯一一个下滑的大区市场。库克在财报电话会议中解释，这并不是iPhone在中国人气流失，而是整体大环境背景的影响。

　　中国市场竞争太过激烈

　　竞争环境白热化是iPhone在中国面临的主要威胁。在美国等市场，苹果只有三星一个主要竞争对手，中国智能手机市场的竞争实在太过残酷，不仅需要面临诸多中国实力厂商的冲击，更面临着满血复活的强大对手华为。

　　IDC的数据显示，去年第四季度中国智能手机出货增长1.2%，再次回归正向增长。苹果虽然以20%的份额排在第一位，但同比下滑了2.1%，而华为同期暴涨了36.2%，成为唯一增长的主要厂商。显然，华为的强势回归给整个市场带来了显著的冲击。

　　进入2024年之后，苹果在中国的竞争形势更为严峻。Counterpoint的数据显示，今年前六个星期iPhone在中国的销量下滑了24%，而华为手机却飙升了64%。接下来，OPPO、vivo和小米等主流厂商都将推出自己的年度旗舰产品，而苹果的新机型要等到今年9月份。

　　相比国产竞争对手，iPhone的产品更新的确步伐非常保守。在硬件功能方面，中国手机几乎在每个环节都在不断逼近苹果，在卫星通信和影像画质等方面实现了超越；在软件功能方面，苹果依然没有微信双开、通话录音、滚动截屏等国产机早已普及数年的刚需。

　　在产品形态方面，苹果始终没有折叠机产品。去年中国市场折叠屏手机出货700万部，连续四年同比增长超过一倍。在这个高端市场，华为和OPPO分别拿到了37.4%和18.3%的份额。按照供应链获得的信息，郭明錤等分析师预计，或许2026年之前苹果也不会推出折叠机。

　　或许，iOS平台才是苹果最为核心的竞争力。相比各家基于Android平台的国产手机（鸿蒙除外），严格控制的iOS平台尽可能保证了用户数据免受恶意应用攻击，保证苹果生态产品的体验最佳化。苹果几乎所有的硬件与软件产品都围绕着iOS平台，只要继续守住护城河，就能在与Android厂商的竞争中，在诸多硬件与软件公司的竞争中，占据着先天优势。

　　然而，就在库克在中国如沐春风的同时，他也听到了美国传来的靴子落地声音：美国政府最终还是正式起诉苹果涉嫌垄断。相比中国市场的营收下滑，能否守住iOS的护城河，这才关系到苹果的命根子。

　　调查四年的反垄断诉讼

　　上周四，美国司法部联同16个州和地区，一道在新泽西联邦地区法院向苹果提出反垄断诉讼，在88页的诉讼文件中指控苹果违反了美国反垄断法《谢尔曼法案》（Sherman Act）第二章，要求法官下令对苹果iOS的平台竞争策略进行整改。

　　早自2019年开始，上届特朗普政府的司法部与联邦贸易委员会就开始对苹果、谷歌、Meta和亚马逊这四大互联网巨头展开反垄断调查。虽然苹果一直在尽力阻止这起诉讼，但悬挂了四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拜登政府上台之后，不仅承接了特朗普政府的反垄断工作，甚至任命了立场更加强硬的反垄断鹰派学者，分别出任几大反垄断部门的负责人，不断通过诉讼来阻止各大巨头的并购交易，同时继续推进对巨头们的反垄断诉讼。

　　从2020年到2023年，美国两大反垄断部门联合几十个州政府，先后对谷歌、Meta和亚马逊提起了反垄断诉讼，要求Meta分拆Instagram和WhatsApp业务，建议对谷歌进行结构性整改（分拆的代言词），而苹果则成为了最后一个被起诉的互联网巨头。

　　美国政府到底在起诉苹果什么？他们指控苹果通过非法手段阻碍市场竞争，维持着自己对iPhone的严格控制，包括阻碍其他公司全面使用iPhone功能。司法部的诉讼专门提到了五个领域：智能手表，数字钱包、云游戏服务、即时信息以及多应用捆绑服务。

　　举例来说，苹果阻止PayPal使用iPhone的NFC芯片，限制Garmin使用通知系统，阻止iMessage支持Android手机互通等等。由于苹果对iOS平台的限制，这些第三方软件、应用和硬件，包括智能手表、第三方支付、即时通信服务，都无法完全获得iOS的所有权限，无法与苹果自己的产品和服务相竞争，

　　美国司法部反垄断主管、知名鹰派学者坎特（Jonathan Kanter）在起诉之后表示，“今天起诉苹果是为了再一次保护下一代技术创新与竞争......苹果市场竞争手段的每一步都在打造和加强他们在智能手机领域的垄断地位。”司法部还在诉讼中提出对苹果业务进行结构性整改，这通常是分拆的代名词，但也可以包括强行改变iOS平台规则。

　　对于美国联邦政府的诉讼，苹果官方发言人回应，这一诉讼只会加重对企业的过度干预。“如果诉讼成功，只会阻碍苹果为消费者打造他们所期待的技术体验，即软件硬件服务一体整合体验。”

　　显然，苹果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iOS护城河，会尽一切可能进行应诉。他们有两个月时间准备提起动议，要求法院驳回司法部的诉讼。如果苹果动议不被接受，他们就将进入与司法部的诉讼大战。

　　与微软诉讼案相提并论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司法部起诉苹果的88页诉讼文件中，前后有26次提到当年的微软诉讼案。司法部在诉讼文件中认为，苹果现在的竞争策略与当初的微软Windows平台如出一辙，采用限制性手段阻止竞争对手使用无接触支付芯片等关键的iPhone功能。

　　联邦司法部明确表示，如果不是当初美国政府对微软的反垄断诉讼案，苹果根本不可能有目前的成功，正是当初通过反垄断诉讼，阻止了微软损害新兴的互联经济，谷歌、Meta以及苹果等公司才有了发展空间。

　　“直到苹果为微软Windows平台，当时具有主导性的PC操作系统，开发出了跨平台版本的iPod和iTunes，iPod才获得了大规模市场认可。如果不是此前联邦政府与微软达成和解，苹果要实现如此成功以及最终推出iPhone要困难得多。”

　　1999年，美国司法部联合了19个州政府，起诉微软违反《谢尔曼法》，在自己的windows平台捆绑销售IE浏览器软件，并对网景的Navigator浏览器和苹果的QuickTime多媒体软件等竞争对手产品实施了不正当限制。

　　在这起诉讼中，微软甚至一度被联邦地区法庭下令强行分拆，差点遭受了AT&T在80年代初的解体噩运。虽然微软提起了上诉，并在2001年与联邦政府达成和解，避免了分拆，但这起诉讼也给微软乃至美国科技行业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虽然和解协议并没有强行禁止微软未来在Windows捆绑软件，但微软也主动放弃了此前强势扩张的市场竞争策略，给其他新兴企业留出了市场空间。更为重要的是，正值壮年的45岁盖茨被迫辞去微软CEO职位，离开日常运营管理，如日中天的微软进入鲍尔默时代。

　　或许当年的微软和现在的苹果并没有可比性。1998年全球超过八成的PC都安装了Windows操作系统，而iPhone在美国市场的份额只有六成，在全球市场更是只有不到两成。为此，美国司法部的诉讼专门细分到“高端手机市场”，苹果在这个细分市场的份额超过了七成。

　　然而，诸多业内知名反垄断学者对司法部起诉苹果的诉讼前景提出了质疑。宾夕法尼亚大学法学教授霍尔维茨（Gus Hurwitz）表示，当年对微软的诉讼案实际收效甚微。微软只是因为战略决策失误（鲍尔默的领导）才错失了互联网2.0时代的机遇。

　　他指出，苹果用户选择iPhone是因为喜欢封闭的生态系统，以及iOS带给他们的诸多受益。通过诉讼强行打破生态平台，可能只会损害到苹果用户的利益。

　　有趣的是，美国主流媒体关于诉讼报道的评论区，绝大多数读者留言也在质疑：司法部应该去寻找更有意义的巨头起诉，苹果完全有权决定自己的产品。看起来，相对于起诉谷歌和Meta等互联网巨头，美国民众并不认可苹果限制自己的操作平台是垄断行为。

　　欧盟拆了苹果护城河

　　与其他巨头反垄断诉讼一样，美国政府对苹果的反垄断诉讼也将持续数年之久，是否能够胜诉依然是个未知数。前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科瓦契奇（William Kovacic）认为，要起诉苹果涉嫌垄断极具挑战，或许苹果放宽对操作系统的某些限制，是最终达成的和解方案。

　　实际上，过去几年时间苹果已经在全球各地面临着诸多监管施压与诉讼，不得不逐步开放自己的iOS护城河，给予开发者和竞争对手更为公平的竞争空间。美国、欧盟、韩国、日本，苹果似乎在全球都面临着监管挑战。

　　在知名游戏开发商Epic与苹果的诉讼大战中，虽然苹果成功摆脱了垄断的诉讼，但也被下令不得阻止开发者引导用户在其他平台完成支付。最终在经过近四年的诉讼之后，苹果不得不修改了应用商店的规则，允许开发者提供非苹果支付系统的链接。

　　欧盟委员会则在对苹果展开反垄断调查之后，对苹果处以高达19.5亿美元的罚款，认定苹果阻止Spotify等流媒体在iOS平台向用户提供促销与订阅升级。此外，在韩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地，苹果也不得不在监管部门的施压下调整应用商店的分成比例以及允许第三方支付手段。

　　但比起天价罚金更令苹果叫苦的是，欧盟直接拆掉了苹果的护城河。根据新出台的《欧盟数字市场法案》，iOS平台必须允许用户在应用商店之外下载应用，允许用户在平台层面选择默认的第三方浏览器和支付方案。

　　欧洲是苹果第二大市场，上个季度营收高达308亿美元，这是苹果无法放弃的市场。在巨大的监管压力下，苹果不得不向欧盟监管部门低头，推出“欧盟特供机”，允许欧盟27个国家市场的用户自己下载应用，自行选择默认浏览器和支付系统。当然，这一调整只限于欧盟市场，其他地区用户无缘享受。

　　显然，苹果最为担心的是，全球其他监管部门会效仿欧盟的做法，通过诉讼或者立法，强行要求苹果开放iOS平台，拆掉iPhone最为坚实的护城河。而现在，美国司法部已经朝着这个方向迈出了第一步。